杜風 39 期 焦點人物

職場生涯不是夢

朱文生

朱文生 博士

現職:能邦科技顧問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

學歷: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水資源博士(1979)
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水資源工程碩士( 1976 )
國立中興大學水土保持系學士( 1973)

曾任台大土木系客座教授 (1989 年 8 月至 1990 年 8 月)

 

 

 

從到美國留學算起,我的職場生活可以說是很多元化,也很值得回味。我分三部份與大家分享,並希望年輕人能從中學到一點東西。

讀書打工

我一九七四年四月(越戰尚未結束!)到美國洛杉磯加州大學(UCLA)唸書,第一年沒有獎學金。雖然父母給我很大的支持,但是一方面為了多賺點零用錢,一方面為了更瞭解美國人和美國文化,我還是和大部份留學生一樣去了一家中國餐館打了幾個月的工。因為餐館位在當時龍蛇混雜治安敗壞的好萊塢大道(Hollywood Boulevard),打工期間從進出餐館的各色人種、黑白兩道學了不少在學校環境聽不到的街頭語言(street language)與街道文化。最驚心動魄的記憶是曾在一次餐館被搶劫中被歹徒拿一把手槍抵著太陽穴,左眼餘光看著槍管,右眼看著歹徒把收銀機中的錢拿光。那年暑假結束,我開學上課去了,老板也轉手讓出餐館。兩個月後,新開餐廳的收銀員在又一次的搶劫中卻被槍殺了。

在UCLA第一年苦讀下來,以全A的優異成績和積極的態度獲得恩師葉文工教授(William W-G. Yeh)的賞識,聘我為研究助理,協助當時葉教授研究室首席研究員,也是我們的大學長,時年已六十好幾的拜克博士(Dr. Lenard Becker)完成一個水庫操作優選模式建構的計畫。拜克博士治學嚴謹,注重寫作邏輯,但脾氣不好。剛開始時對我那時的英文寫作能力頗不以為然,時常嚴厲批判我寫的東西。我不但沒有因為自己寫的英文被批判而氣餒或落跑,反而把拜克博士改過的手稿都留下,一字一句的比對、學習。四年多來,他和葉教授嚴格的要求幫我奠定了日後在美國學術界存活所必備的基礎寫作能力,至今不敢或忘。

當葉老師研究員一年後的暑假,我經應徵被錄取到洛杉磯市政府水電局(Los Angeles Department of Water and Power, DWP)的水庫操作組擔任暑期實習工程師。DWP的總工程師在初見我時問我能為DWP帶來什麼?我就很有自信地告訴他,我可以用(剛從葉老師那兒學到的!)動態規劃(dynamic programming, DP)方法大幅縮減他們每天推估如何從六個互相串連的水庫調水所花的時間,深獲總工的支持。我用了一個月時間建好那個DP模式,據說它後來被修訂了好幾版,沿用了20多年,但DWP從來沒付過我版權費(一笑)。在我埋首撰寫及修錯(de-bug)那個DP調水程式之餘,我注意到其他同事在休息時間(break time)及午餐時都熱烈地談論正在球季中的棒球和熱身賽中的美式足球賽事,每周還有人(檯面下)辦一次該周足球比賽結果預測賭盤(football pool)為上班的日子增加不少娛樂氣氛。我這個老外(那時出國前在台灣看不到像現在這麼多的媒體)還不懂美式足球,更分不清the Reds、the Red Socks、the Steelers、the 49ers、the Oilers、the Cowboys等都是何方神聖,所以很難融入他們的談話,更無法參加賭盤。為了好玩,我回家就開始看球,搞清楚每個城市的球隊、球員、教練、和戰績。不知是弄的太清楚還是運氣好,在DWP實習的最後幾周還贏了兩次football pool呢!

追隨葉文工老師五年是我人生最大的轉變。除了他好學不倦的精神,葉老師有幾樣規矩對我影響很大。第一,他為了訓練我英文口語能力,雖然我們都來自台灣,但是他在學校和我討論公事時一律講英文。(我後來自己教書時帶過兩位台灣來的研究生,卻無法對他們用上葉老師的規矩。)第二,他上課認真,教材一流,黑板字更是工整,聽他的課真是如沐春風,記下的筆記自然也井然有序。第三,他看到好的論文會印發給每個研究生看(我不但每篇都仔細的讀,而且總是爭取第一個到他辦公室與他討論讀後心得。現在雖早已離開學校環境,卻還有這習慣,可惜我的同事可能大多把我印發給他們的文章用來當草稿紙。)第四,他從不疾言厲色,永遠都是循循善誘。一開始就替每個學生規劃好主、副修課程,一旦規劃定案,不會輕易讓學生更動或放棄學程。

 

筆者(右二)於2008年12月在UCLA參加慶賀葉文工教授(左二)當選美國
國家工程院士及70大壽的專題研討會中與師弟們合影

 

學校教書

因為葉老師的鼓勵與督促,我博士畢業前即發表了三篇期刊論文。再加上他強力的推薦,讓我畢業論文一交出(1979年8月)就能到Humboldt State University(加州州立大學漢堡分校)擔任助理教授(Assistant Professor),雖不是我當時的第一志願,但在畢業同學中算是較幸運者。加州州立大學系統(California State Universities)比較重視課堂教學,學生的入學成績雖沒有加州大學系統(University of California)的高,但往往可以從認真教學的老師處學到更多,連我都從許多同事的教學中學到了很多法寶。當時在Humboldt State的學生年齡和我差不多,有幾個特別調皮好動。但是當他們發現我這個老師也很頑皮,沒事還會在課堂中教他們一些數學解題的訣竅(在台灣唸高中時老師教的),很快就”乖乖就範”了。這幾班學生後來有十來個繼續到全美多所名校攻讀碩士、博士,現在各自在職場中都有很精采的表現。我一直深深引以為榮。

在Humboldt State剛過兩年,我1981年底又從80多個應徵者中僥倖獲得位於美國本土西北角西雅圖市的華盛頓大學(th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以下簡稱華大)土木工程助理教授的聘書,開始了為時近10年的生涯奮鬥。華大比較重視研究。論文發表和研究經費多的教授,不論位階,都可以領比較高的薪水。我剛到的第二年,校方為了鼓勵我好好幹,就把我的薪水調的比好幾位已屆退休年齡、在校服務了三十多年的老教授薪水還高!其實我(和大部份年輕的同事)並不是為了薪水才去教書的。敬業又好強的我,不管薪水高低都會好好幹的。看到這種制度反而讓天生好打抱不平的我為這些老教授們叫屈。每當想到自己將來年事漸高後也可能受到同樣的待遇時,背脊就會感到一陣冰涼。

在華大每天幹活16小時、每周幹六天半(總要留半天陪陪家人,娛樂自己,整理庭院)的拼了五年,終於獲得了許多人夢寐以求、具終身職(tenure)的副教授銜。猶記得1986年聖誕節前夕,正埋首桌案寫論文時接到工學院院長電話告知我已獲tenure的那一刻,我抬頭望著窗外昏暗的天,掉下幾滴即興奮又委屈的眼淚,打電話與家人、老師分享了好消息後,又低頭繼續寫我的論文。幹這行的日子就是那麼的無味和無奈。

就在升上副教授後不久,我有一天晚上去一位老教授家向他請教一些教學上的問題。當我打開他位在地下室的書房門,從樓梯往下看見當時已經60多歲的他(薪水可能比我的低),因為學校沒有助教經費,在九、十點鐘的夜晚還埋首桌案改著數十份流體力學作業和考卷。我當時好像看到自己60歲以後可能的工作,突然間感覺那個西雅圖冬天的晚上特別的冷。

沒過幾年,我服務滿七年的半薪休假(sabbatical leave)來了,我經申請獲得國科會和台灣大學(台大)土木系聘為客座副教授,在台大度過了我教學生涯中最快樂的一年。就在要回西雅圖的前一個月,我認識了一位旅美華人工程顧問業者,兩人一見如故,就此讓我的人生起了第二次的改變。

工程顧問

一直到今天,還偶會有人問我為什麼當初捨得辭去在美國享有終身職的工作搬回台灣。答案其實很簡單。在美國,我感覺有我無我好像不會有什麼差別。回到我的出生地台灣,我當時覺得可以貢獻的多一點(make a little difference)。在美國感覺像是在幫別人幹,回來則是像替自己幹。所以,當這位新朋友邀我回台幫他服務的美商顧問公司創建台灣分公司時,我的心很快就動了。尤其再想到自己若繼續在華大教到60多歲後,也有可能拿著比助理教授還低的薪水每晚在寒冷的異鄉伏案改幾十份教了三十年的作業和卷子,我一周內就答應了。

從學校跳到顧問業經歷了很大的改變。剛開始時,因為在學校待久了,老把公司當個人研究室管理。加上自己沒有財務管理的概念與訓練,所以雖然做了不少案子,花了五、六年才逐漸達到老板們所期待的獲利與成長目標。可惜,美國的總公司因為在此時出現了財務危機,就在1998年7月裡毫無預警地通知我公司要撤出台灣。我在不能走,也不想走的情況下,就和幾位資深的同事湊集了區區100萬新台幣的資本額另起爐灶,成立了自己的顧問公司,一直經營到現在。

在台灣從事工程顧問與教學研究有兩大不同。第一是前者千變萬化,後者平淡穩定。第二是業主和社會對兩個行業有差別待遇,普遍認為顧問業者只是為賺錢,且專業一定不如學校裡的專家學者。第一點是我年屆花甲還充滿幹勁的原動力,第二點是我從事這行業最常的抱怨。台灣的工程顧問業(尤其是中小企業)受到可能比醫療業還要嚴格的監督,但是公家單位的制式合約從付款條件到乙方權益的規定都非常苛刻,獲利空間又非常有限,並不是一個很好經營的行業。

以土地面積和人口數來說,台灣的顧問業(600多家,仍在成長)可說是相當的蓬勃,競爭也非常激烈。雖然近幾年來部份公家機關的選商過程已經比較規範、漸趨公平,但是和世界先進國家比起來,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筆者(右)2009年6月在台南官田輔導台灣鯛養殖戶改善養殖用水水質

 

回顧

走筆到此,總要總結一下感想,並給年輕後進提供一點建議。

我離開華大回到台灣從事顧問業至今,嚐盡酸甜苦辣,從未後悔過。只是非常懷念昔日在課堂裡傳道授業解惑的時光。等再老一點,還有人要的話,我會再回到學校傳授我的知識與經驗。

我認為工科課程應該增加設計的學分,培養讓學生把公式、數據變成構造物(或產品)的能力。基礎知識絕對必要,但是如何應用也很重要。一個土木系畢業的工程師不會設計一棟普通的住宅或橋梁和一個醫學院畢業的醫生不會進行簡單的外科縫合手術是一樣的荒謬。我不認為每個大學畢業生都適合唸博士,也完全不認同唸博士才有前途的陳腐觀念。

我主張在大學和研究所課程中加強學生寫作、口語表達、英語能力,認識中國大陸及世界情勢的課程。

同學們要知道,對一個經營者來說,員工的學識、智商都沒有他或她的態度重要。年輕時,要期許自己為了興趣和夢想,而不是為了些微的薪資差距而工作。要學習虛心接受師長、前輩的批評與指教,把老師和上司的要求與責備當做是一種訓練與磨練。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話一點也不假。到了一定的年齡你們就會知道,中年後許多賴以維生的功夫都是年輕時常被老師、上司指責、改正過程所訓練出來的。

同學們要認清不是每個人都適合當老板,也不是只有唸到博士的才算出人頭地、光宗耀祖。有機會、有閒錢的話,多出國走走。有空多看點與生態環境有關的書刊或媒體報導。注意你的飲食,鍛鍊你的身體,二十一世紀就看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