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風67 期 焦點人物

          放眼世界、心懷天下

            黃南輝

                                    台大土木工程系學士(1960-1964)
                                   美國北達科達州州立大學土木工程系碩士(1967-1968)
                                      美國柏克萊加州大學土木系博士(1970-1974)

                                    亞新工程顧問有限公司 資深專家

 

接到杜風的邀稿,第一個困擾就是「不知從何說起」,參考了幾位「前輩」的文章,也找不到章法可循。第二個困擾是第一次以第一人稱敍述自己,不是自吹自擂,就是自揭其短,兩者皆非所願,而平鋪直敍,又會令人入睡,所以久久無從下筆。幾經催稿之下,只有勉為其難,交出這篇「雜感」,只能算是閒聊,難稱文章。雖說如此,還是要感謝杜風的盛情,給我這名不見經傳的小卒自我表白的機會。

依據「慣例」,總要對個人求學及就業的歷史有所交待,那就從當年進台大開始聊起吧,畢竟這是人生中第一個輝煌戰役。高中時,我對數學、物理及化學相當有興趣,高三下學期(民國49年)還曾入選第一屆「愛迪生科學獎」,全省約30名高中生入選,算是相當光采的「經歷」。因為以後就沒再聽人提起過這個奬,所以我原以為只辦過一屆,但在準備這篇「雜感」時,在網頁上搜索到施振榮先生在民國50年也曾得過該獎,所以至少有兩屆。看官莫笑,能與施先生如此名人扯上一丁點關係,亦有榮焉,所以非提不可。當年大專聯考分甲(醫、理、工)、乙(文、法)、丙(農)三組。由於數學、物理及化學是我的強項,自然選了甲組。依聯考成績排序,甲組的前三名是醫科、物理及土木。醫科之所以最為熱門,除了多金之外,亦有其歷史背景,在日據時代,醫科即為台藉精英會萃之處。至於物理之所以熱門,是因為二次大戰後美蘇競爭,積極投入基礎科學的研究,經費充裕,所以出國留學的機會甚多。我當時小小年紀,懞懞懂懂,不想整天面對愁眉苦臉的病人,也不想當一輩子物理教員(那時眼光何其短淺,還沒聽過諾貝爾),所以順理成章的選了土木作為第一志願,但說真的,何謂土木,卻是一知半解。當年沒有什麼公共工程,想到土木、就只想到是蓋房子的,記得在唸到大三時,我們還問教授土木與建築有什麼不同。

 

 
北達科達州州立大學

 

大學生涯,總是每個人最值得追憶的時代,那時代的電影、流行歌曲是每個人永遠的記憶。可惜因為生性拘謹,不但年少輕狂沒份,甚至沒有聊堪一提的「大業」。民國54年8月服完預官役後,由教授介紹進入公路局參加澎湖跨海大橋(54年興建、59年完工,72年改建、85年完工)工程。因為絕大多數同學都出國了,在山中無虎的情況下,畢業那年就僥倖考取公務人員高等考試,同時獲得工業技師考試及格證書、取得土木技師資格,所以在澎湖只工作了兩個月就接到派令、被分發到林務局任職,參加石門水庫上游的幾個攔砂壩工程。眼見同學一個個東渡,也就興起了留學的念頭,在55年年底申請到助教獎學金,獲准進入北達科達州州立大學土木系春季班。記得是在該年12月30日飛抵冰天雪地的西雅圖,坐了34小時的灰狗,在除夕抵達法哥(Fargo),由師事同一指導教授的趙師兄至車站接到寄宿處,當晚與台灣同學聚餐,身在異地,能與鄉親同吃年夜飯,倍感溫馨。

我唸的是大地工程,指導教授是印度藉的Suresh Brahma教授,受北達科達州公路局委託研究瀝青材料,除了免學費及稅金外,助教月薪美金200元,除了房租30元,自炊伙食30元外,每個月至少還可以寄回家50元。當時官價美金1元可換台幣40元,銀樓甚至可以換48元。而委任一級的公務員月薪不過1600元,陸軍少尉月薪320元,排長主官加級20元。相對而言,美金50元不啻巨款,難怪大家會對出國趨之若鶩。記得到美國單程飛機票500美金,這可能是幾十年來漲價最少的商品。

 

 
北達科達州州立大學

 

法哥是北達科達州的最大城,雖說如此,根據2011年的人口普查資料,人口不過10萬7千人,當年應是更少,可說是美國典型的小城。由於民風樸實,家家夜不閉戶。我的房東出遊三天,門既未上鎖,車庫的門也是大開,任何人都可以登堂入室。人們非常和藹有禮,在街頭問路,較我年長者都會站起來回答,這是我對美國的第一個美好印象。由於其北是一片荒漠(所謂Great Plains),地勢平坦,冬天加拿大寒流直撲而來,一至三月的最高溫都在零度以下。初到之時,大雪紛飛,乍見瑞雪的欣喜難以形容,夜晚自實驗室歸來,月色皎潔、一片銀色大地,也令人心醉。但四處冰天雪地、百木淍零,不見鳥雀,卻又有寞落之感。一到四月、枝頭冒出綠芽,空氣中充滿生命的氣息,令人振奮。一到秋天,遍地黃葉,又是另一番景象,由於年少,不但沒有「秋風秋雨愁煞人」的感觸,反而欣賞這淒涼之美。這些情懷在以後的日子裡日漸消失。有位作家說(大意如此):在巴黎住上一星期,可以寫出一本書,住上一個月,可以寫出一篇文章,住上一年,就什麼都寫不出了,誠哉斯言。

北達科達州州立大學採學期制,每學期可以選12學分,在民國57年(1968)夏天我唸滿36個學分後就取得碩士學位,受同學之邀到俄亥俄州克利夫蘭市求職,在麥基(Arthur McKee)公司找到一個石化廠管線分析工作。工作兩年後申請到國科會(National Science Foundation)提供的獎學金,於民國59年(1970)秋進入柏克萊加州大學土木系攻讀博士。柏克萊加州大學的土木系聲譽卓著、在世界學科排名中名列前茅,能有幸受教,實為生平一大樂事。記得在辦公室接到Prof. Mitchell的電話,問我接不接受(獎學金)時,真是喜出望外,懷疑是否聽錯了,當然也就忙不迭地一口答應。柏克萊加大除了聲譽卓著外,也以學風開放、領風氣之先而聞名。在60及70年代,是嬉皮的大本營。那時越戰正熾,報上每天都有學生遊行、示威的新聞,直覺那裡一定是遍地烽火的危城。但到了之後,發現一如其他城市一般平靜,偶有遊行,不過像嘉年華會,大家嘻嘻哈哈的,叫叫口號而已,當地人也見怪不怪,作息如常,不把示威當作一回事。

 

 
柏克萊加州大學

 

在我之前,同班同學已有8人進入柏克萊加州大學,所以並不寂寞。第一年全心修課,第二年即獲助教獎學金,跟隨Prof. Seed作土壤結構互制研究。當年正值美國廣建核能廠,核能廠的安全極受重視,加州位於環太平洋地震帶(Pacific Rim)東緣,沿聖安德烈斯斷層經常發生大規模地震,1906年舊金山7.8級地震引發大火,數百棟建築物付之一炬,數千人喪生,所以加州在地震及地震工程方面的研究不遺餘力,加州的防震設計在美國也居主導地位。柏克萊加州大學得地利之便,除了政府的撥款外,還有許多企業捐款,成立了Seismological Laboratory及Earthquake Engineering Research Center兩個研究中心,人才薈集,成就斐然。研究核能廠在地震時的反應,需要土壤及結構兩方面的專長,而柏克萊加州大學土木系的結構組Prof. Wilson及Clough兩位教授正在開發有限元素分析程式SAP,是有限元素應用於土木工程的先驅,而土壤組Prof. Seed是土壤液化方面的權威,所以加州大學的研究極受原子能委員會(Atomic Energy Commission,後改組成Nuclear Regulatory Commission)的重視與支持,並將研究成果納入設計規範,也因為如此,各大電力公司也爭相委託研究,可謂盛極一時。

土壤的應力與應變關係具高度非線性,而且黏土與砂土的阻尼大不相同。在我之前,Dr. Idriss己以SAP作基礎,針對這兩個特性發展了一個應用於大地工程的程式。我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將該程式所用的三角形元素,改為四角形元素(所以該程式日後被命名為QUAD)。由於數值分析方面的工作是由Prof. Lysmer負責,所以我的研究工作絕大部分是由Prof. Lysmer指導,再一起與Prof. Seed 討論結果,能同時受教於兩位大師實是邀天之幸。當時一維的震波傳播(wave propagation)分析程式,SHAKE,己由早我兩年的Schnabel(同是Seed與Lysmer的學生)開發完成,並用以驗證地震波的盆地效應。我在將QUAD改版完以後,與SHAKE的結果比對,始終得不到合理的結果。這是因為SAP是一結構分析程式,並不是建構於震波傳播的理論基礎之上,所以Lysmer決定以震波傳播的觀念從新發展一套適合大地工程的程式。Lysmer很高興地以四位作者的名字將該程式命名為LUSH (Lysmer-Udaka-Seed-Hwang),本人忝列其中。在我畢業後,該程式由同期同學Udaka接手,繼續發展,增加了一些新功能,並以FLUSH(Fast LUSH)為名發行,這是後話。在Prof. Lysmer的明確指導之下,LUSH的發展十分順利,在三個月之後即應用於好幾個核能廠的分析。由於需求正殷,有好多家顧問公司迫不及待地要Prof. Seed推薦學生,在1973年5月初,Prof. Seed就催我先進顧問公司,論文可以晚點交。於是我就在7月興沖沖的搭上黃偉成辦的留學生歸國包機(第二屆)回國探親,回美後就直接到顧問公司上班。算算在柏克萊的日子還不到三年,可謂快速。

 

 
柏克萊博士照

 

在加州工作了六年,有一天Prof. Lysmer要我到他辦公室,說日本的基礎地盤株式會社(股份有限公司)在徵才出任新加坡分公司經理,問我有沒有興趣。新加坡花園城市的美名遠播,而且離台灣很近,隨時可以回家探望雙親,所以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其後與董事長Mori相談甚歡,於是在民國1979年10月赴任。時值新加坡經濟起飛,讓我有機會參與許多高層建築(主要是深開挖、深基礎)及大型公共建設(主要是填海),學了許多實務經驗。1983年新加坡開始興建地鐵,基礎地盤受地鐵公司任命為大地工程專業顧問,參與第一期工程,包括南北線及東西線十五個地下車站及隧道的設計審查及現場的施工咨詢。新加坡是一個開放國家,鼓勵競爭,因此得以與世界各國,包括日本、英國、法國、美國、德國甚至比利時的設計者及承包商打交道,吸取最新知識及科技。有時難免華山論劍,舌戰一番,幸好在柏克萊的三年沒白混,尚能技壓群雄,沒有漏氣。

 

 
新加坡地鐵

 

在新加坡地鐵第一期工程即將結束時,台北捷運工程也正開始,我又欣逢其會,被借調參與南港線171標的設計工作,擔任總協調一職,學會了計畫管理,並將眼界拓展到了其他領域。其後因亞新顧問公司莫總經理(現任董事長)莫若楫先生的抬愛,邀我進入亞新,擔任台北捷運大地工程專業顧問,參與南港、新店、中和及板橋等四線的設計審查及施工咨詢,得以對台北盆地的地質有更深的瞭解,對軟弱地盤中進行深開挖及隧道工程所遭遇的困難有不少心得,發表了百餘篇論文。也因這些小小的成就,在退休後,民國98年受台灣省/台北市大地技師公會之邀,擔任「大地工程第七期薪傳獎座」,並在民國100年獲財團法人地工技術研究發展基金會頒贈大地工程薪傳獎。

 

 
與莫若楫博士攝於奈良

 

 
1993年代表亞新領自動化績優獎

 

 
薪傳頒獎

 

今年三月中舉辦的同學會,一共有27位同學自世界各地回來團聚,美國、加拿大、巴西、馬來西亞都有同學赴會,盛況可謂空前。有些同學在畢業後即不曾相見,睽別近半個世紀,當年風流倜儻的小伙子,都已是古稀老翁,雖非金鋼,但變形得厲害,「相見不相識,請問老兄是何人」。老同學相聚,情況之熱烈自不在話下。除了「說三道四」、「互揭瘡疤」之外,也不免回首過去。雖然有少數同學轉行到其他領域,但絕大多數同學仍畢生從事土木方面的工作。大家都慶幸當年自己作了正確的選擇,也對自己的生涯滿意。土木工程師是一群默默的工作者,雖然我們的貢獻常為口水淹沒,或被媒體扭曲。但是我們可以自豪地表示對得起社會,對得起自已的良心,也對得起下一代。

說到下一代,我必須說「讚」。在同學會上,呂系主任介紹本系近年來的近況及未來發展,本系能在2012年QS世界學科領域排名中,名列31名,實在是一項輝煌的成就。大家除了表示欽佩之外,也祝福母系能百尺竿頭,更上一層樓。在四月底,系友會上李順敏理事長介紹系友會會務與國內外系友們的互動,其服務熱忱亦令人深為感動。接著系學會及所學會的學弟妹們介紹各項校內外活動及比賽,也令人感到生氣勃勃,後生可畏,遠非我們這些書呆子可比。但此同時,我們也有些感觸,就是我們這一代何其幸運,正趕上一個經濟起飛的時代,百廢待興、需才殷切,所以大都能一展長才。現如今,基礎建設大致完成,已非政府施政重點,預算緊縮,因此就業困難,就算能找到工作,也不見得能有所發揮,所以學弟妹們會較我們辛苦。但從另一個角度思考,所謂「危機即轉機」,這未嘗不是一個開創新猶的契機。當年我們剛畢業時之所以會大量出走,遠赴重洋,又何嘗不是就業困難之故。除了赴美之外,也有相當多的人到中東地區及東南亞參與當地建設。那時交通不發達,三、五年沒回家的人大有人在。在國內工作的同學其辛勞也不在話下,上山下海,日灑雨淋,真是「艱苦沒人知」。

 

 
希臘聖多里尼島

 

 
埃及開羅吉薩金字塔群

 

這二、三十年來,由於業務蓬勃,人力供不應求,國內的營造廠及顧問公司都將重心移到國內,國外業務自然萎縮。這情形現在已經逆轉,國內土木業的榮景難期,營造廠及顧問公司再度重視國外市場,重新布局,可說是另一世代的開始。經過十大建設、台北及高雄捷運、高速鐵路、鐵路地下化等等重大公共工程的歷練,以及累積眾多民間建設的經驗,我們的技術已經不輸先進國家。奉勸年青的學弟妹們充實自己,迎接未來,「放眼世界、心懷天下」、自豪地走出去、開疆闢土為國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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