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風 97 期 特別報導

我的恩師 Bazant 啓動我學術生涯及奮鬥人生

陳振川

台大土木系特聘教授

 

 

 

 

高齡78歲,仍帶著十餘位博士後研究者及博士生積極孜孜不息地從事混凝土材料及力學之研究的Zdenek P. Bazant 是影響我終身最重要的恩師,他身為美國工程院、科學院、文理科學院三院院士,著有六本專書及20本論文集,發表550多篇期刊論文,榮獲無數外籍院士、榮譽博士、及重要國際獎項,著名美國土木工程師學會ASCE更表彰他而設置"Zdenek P. Bazant Medal for Failure and Damage Prevention"的獎章以獎勵世界上對此領域有重要貢獻的人。Bazant 出身自祖父、父親、自己是三代著名捷克土木工程博士的家庭(小孩也在美國MIT擔任生醫力學領域教授),有紥實數學及力學基礎,因為戰亂逃離捷克,痛恨共產主義,在1976歸化為美國公民,曾經擔任三年橋梁工程師,因此,他是一位很難得一見貫穿從材料、力學、結構而具實務經驗的研究者。他是被公認在混凝土材料等quasi-brittle materials為主,而在潛變、乾縮、破裂等方面之解析及數值計算模式在結構破壞上有重要貢獻之權威。他全身充滿智慧、體力及奮鬥不懈意志,不論在網球場、滑雪及科技研究,皆是如此,他被科技界認為是好辯人士,在國際學協會組織上為他的創新研究勇於和保守的學術及工程界先進爭辯。每次聽取演講,他總是坐在第一排,專心思考,也總是第一位擧手發問,問題內容深入直接,常使演講者招架不住,也有人說他聽了演講,有了新啓發,不久就發表一篇新論文。因此,學術界的人都很敬畏他。這也是在2001年9月11日,美國紐約世界貿易中心大樓WTC發生恐怖攻擊崩塌,死傷無數,大家都在惶恐悲傷當中,他卻在兩天後提出該大樓倒塌原因之計算分析證明,指出其係在遭飛機衝擊爆炸高溫造成大樓上部份因viscoplastic buckling of heated overloaded columns而往下掉落一層,其向下動能撞擊造成下部建築崩塌的報告,這就是Bazant快準的能力。同樣,他發展的含尺寸效應之非線性破裂力學分析對於混凝土大壩崩塌及大橋因時間相關變形而致斷落、及核能圍阻體在高溫破壞模擬分析等,均有深入研究及貢獻。他的研究深入微觀基礎力學,但總是為解決巨觀之結構實務問題。

我在1980於美國萊斯大學剛要畢業,盤纏幾乎用盡,正在回台灣或在美國找工作或就學的十字路口徘徊,一通Bazant打來電話,加上他提供的奬學金及西北大學的盛名,自己當時也不認識Bazant,就決定自休士頓揮車北上芝加哥攻讀博士。到了西北大學加入研究群馬上開始研究,那時才知他是以嚴苛要求著名,而我就是去補一位從台灣來的碩士生在取得碩士學位後承諾續讀博士,卻因不耐嚴操而逃赴加州同學的位置;我當然要把皮繃緊,努力及審慎應對。那年他43歲,我26歲,正是壯年衝刺時候。我永遠記得是在交給他第一份文獻研究報告時,他看了對我的破英文很不滿意,從圖書架上找了3、4本英文書摔在桌上,用他那帶有捷克腔英語臭駡一頓的震撼教育,而我在聽不太懂且滿頭是包的情況下,哈!離開時竟忘了帶走那些英文書。而其嚴厲,從另一位從韓國漢城大學來的學弟,我們在研究室門口排隊輪流見Bazant時,就可看到他兩腳顫抖的窘狀。幾年下來,在恩師修課及研究嚴格要求下,成長不少,也因為他相當國際化,我們學生也因辦理或參加國際會議及接待很多訪問專家學者,特別是來自較不熟悉的歐洲,而增長專業及視野。在求學做研究期間,從不敢懈怠及請假,常常在實驗室或計算機中心忙到深夜一、二點,踏着疲乏腳步回家入睡,在清晨六點就接到他指示的電話。他外出開會應該就是我們鬆口氣的時候,但他卻會先給一些研究功課,我們也常常會收到由秘書轉來他的研究指示,輕鬆不了,我們只有各求鬆弛自己的本事了。Bazant做事態度十分嚴謹,早期在我們準備投稿論文時,因當時尚缺乏電腦繪圖及編排,所準備稿件之圖表品質一定要好,而用手工剪貼時一定要各圖距定位整齊,否則他毫不猶豫只有退件,第一次被退件5、6次是常態,直至他滿意。他表示「如果投稿的文章連最基本的稿件內容都無法排列整齊,審查委員怎會相信你著作內容的研究品質?」從他,我們看到了一個研究學者可努力的高度,開拓我們的視野及向上努力企圖心。

 

和恩師在他辦公室合影(1983)

 

除了在校和老師同學及美國NSF所贊助系上成立頂尖之先進水泥質材料研究中心ACBM內廣域學習,我對美國科技發展也有高度興趣。幸運的是,我是他學生中少數經常送到校外單位從事合作研究的一位。在1981年赴國際著名水泥材料研究重鎮PCA(Portland Cement Association) CTL (Construction Technological Laboratory)和他們合作進行抗高溫混凝土研究(返國前又自費在該實驗室之火害研究室1個月),1982到Baltimore之W. R. Grace公司(美國第五大化工公司)研究中心建材部進行兩個月防蝕及抗凍融研究,1984起在世界著名之核能研究重鎮Argonne National Laboratory (ANL)之核能安全部門從事核能事故時混凝土圍阻體之抗高溫研究;而在取得博士學位後,仍續受聘服務一年半,方應台大土木系葉超雄主任教職聘任返國。PCA是民間產業研究機構,圖書館𢑥積世界水泥質材料科研資訊,研究資源豐沛。W.R. Grace 建材部產品之各式化學摻料行銷全世界,在那看到民間大型企業實務研究及分秒必爭解決問題方式。ANL則有上千名博士,在此看到美國政府長期鉅額經費推展各項專案計劃,運用菁英團隊累積開創解決先進問題之成果,看到美國科研堅强實力,使我不得不感佩及謙虛。恩師提供我如此珍貴機會,在學生階段就能進入這些不同性質研究機構學習成長,滿足我「不安於校」瞭解美國高科技國家科研之慾望,培育我務實解決問題的能力,也孕育了我返回台灣大學服務之研究定位及視野,從而能夠整合團隊、善用外部資源及務實挑選課題而做出對台灣產業有用,且能和國際競爭交流之研究。也對我在擔任土木系主任進行系課程及研究組別規劃推展,行政院科技顧問室兼任研究員及國科會土木學門召集人之業務,及後續設置經營發展台灣營建研究院,帶動工程界實務敎育推廣、訓練及有益業界之研發有相當幫助。

 

張大鵬教授(後排右3)邀集他所指導7位教授自美、日、韓來台灣祝賀他70大壽(2007)

 

今天,他的學生在世界各國名校任教無數,而我們在國際學術交流場合,只要告訴對方「我是Bazant的學生」,他們通常會肅然起敬,客氣接待,也真是沾他所建立品牌之光。今年五月,受邀返回西北大學母系演講,他心中或許感慨我在學術生涯中,離赴行政院擔任重要政府職位,但他聽完我莫拉克災後重建的演講,十分肯定地説知道我具有如此之領導及協調能力,能整合推動如此重大規模重建工作。而他在演講時特別介紹,並於事後再寫信提到" Your visit revived my memories of good old times, when you were my best collaborator. I have published with 16 journal articles, more than with any other of my students and postdocs, and some were transformational. That’s our shared history."。演講開始時,我眼眶泛紅,既是高興,也為那時在恩師嚴格要求及自我努力下,走過那段人生最具挑戰及重要的歷程。爾後,我不論在政府、學校、法人機構負責任何工作及任務,無不以所磨練出之毅志、態度、效率及品質為範,朝務實面對挑戰解決問題,盡力而為。遇到恩師,是一輩子榮耀,做為他的學生也終身努力不敢懈怠。而在訪問母校後,他堅持要我直稱他名字Zdenek,主動搭肩和我合照,親自走路陪我走出西北大學科技大樓,送我上車離去,讓我看到一個學術巨擘硬漢之柔情的一面,我們都說他在升格為祖父後,身段柔軟了。

 

和Bazant研究群進行討論交流後合影(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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