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01)營造，從來就不只是按圖施工！專訪一六營造主任技師 曾德偉
文／B98 黃子桓
身為大學生，除了應付繁重的課業壓力和投注心力在自己有興趣的社團上，隨著年級數字一年一年地變大，或多或少得碰到關於未來抉擇的壓力。我該唸研究所嗎？唸什麼組呢？該出國還是留台？如果不唸的話該做什麼呢？考技師還是找工作？工作該去什麼產業？這些問題沒有標準答案，端看個人對於未來、對於人生想要的是什麼。
問題是，「想要的是什麼」這個問題實在範圍太廣，如果我根本不知道這些工作在做什麼，我又怎麼知道哪些是我想要或不想要的呢？
這也是【十年後，他們在做什麼？】 特集誕生的原因，在這個系列中會邀請畢業十年左右的學長姊分享土木人在各個領域的艱苦、挑戰與成就。如果大家能提早知道這些領域在做什麼，相信能比我們更早發現適合自己的道路。由於訪談篇幅較長，我會將內容分為兩大部分，「回顧過去」主要會分享從入行時的選擇到經歷過的專案的故事，「展望未來」則著重於產業未來的發展機會、需要的人才特質等等；每個部份會整理成4-5題問答的形式，如果時間有限的同學可以挑選自己有興趣的地方看就好。
受訪的學長姊我們也會附上聯絡方式，如果想對那個產業有更進一步的瞭解，都歡迎大家主動聯繫；但不要問我們像是「你覺得我適合做什麼？」這種需要通靈才能回答的問題，我們是真的不會哦！
第一集我們來到了台中，今天的主角是我畢業後就沒碰過面、在一六營造服務七年，目前擔任主任技師的B98校友曾德偉。相信很多人對於工地的印象不外乎就是髒亂或者「連按圖施工都做不到」，但實際上真的是如此嗎？長期接觸公共工程，也在自己僅有兩年經驗時，第一個負責的工地就拿下公共工程金質獎的殊榮，相信曾技師的分享能夠讓我們知道更多營造業的不同面向。
Outline
回顧過去：
- 最初的那個why：為什麼選擇技師考試而不是研究所？
- 所謂緣份：當初怎麼找到一六營造的工作？
- 技師下了工地還是白紙：原來我連助理都做不好
- 沒在怕！兩年菜鳥挑戰公共工程金質獎
- 籃球人蓋籃球場：第一次從備標到完工
展望未來：
- 成長才是硬道理：關於未來，我想做的是…
- 是受罪還是機會？台大生在營造業的優勢
- 我要去工地！什麼樣的人適合加入？
- 給在校生的建議
- 想問問題？對加入一六營造有興趣？
─訪談正文──────
1.最初的那個why：為什麼選擇技師考試而不是研究所？
原先我非常嚮往結構設計的工作，也很順利地考上了台大土木結構組。在我提早去Lab幫忙學長做研究的同時，我瞭解到我們Lab的研究經常需要使用程式來模擬結構細微的變化，而這也意味著包含大量的coding作業；但我當時心裡非常清楚自己是不喜歡coding的，於是我猶豫了，我問自己「難道我要為了一個文憑，花兩年在自己沒有熱忱的事物上嗎？我如果沒有辦法全力以赴，是不是辜負了系上給予的資源和自己的時間？」。答案很明顯的是No，我也向指導我的田老師坦承自己的想法，幸好老師非常親切地給了我支持和鼓勵，我要謝謝田老師的幫忙。
有趣的是，我家隔壁的鄰居是一位成大土木的前輩，同時也是土木技師。我記得他從知道我在唸土木系時就不斷告訴我：「小曾，你以後一定要考土木技師。」，講到土木技師這四個字深深烙印在我心裡。我當時覺得技師證照除了代表自己的專業能力被認可的同時，也能改善自己的薪資條件，那時候我覺得成為技師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件事。
當然隨著工作經歷的累積，技師對我來說不再是那麼高高在上的存在，像是我的老闆和副總都沒有技師證照，甚至我老闆還不是土木系出身，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成為專業和理念兼具的土木人，也不會減少絲毫我對他們的尊敬。
2.所謂緣份：當初怎麼找到一六營造的工作？
因為我家裡本來有和台中一家大型建設公司的高層有認識，我現在的老闆和那家建設公司的另一位高層也是親戚關係，我們在一次聚餐碰到面，在知道我唸土木系後他就有問我想不想到一六上班。其實我覺得這一切也都是緣份，因為我們公司的前一個技師同時也是學校的教授，而也因為這個公司主任技師的身份，導致學校不願意給他正職教授的缺。為了成為正職教授，他向我老闆提了離職，才讓我很幸運地能夠拿到主任技師的位置。
從剛畢業的青澀到成為獨當一面的技師，我覺得自己很幸運受到很多人的幫忙
3.技師下了工地還是白紙：原來我連助理都做不好
我們老闆和副總是白手起家打拼出來的人，對員工的教育也是走非常傳統的觀念－把你丟到海裡，自己就會學會游泳了；所以我就在什麼都不懂的情況下被丟到工地當工務助理。說是工務助理，其實講白了就是個打雜的，幫忙搬東西是基本，其他包含鋼筋也綁過、模板也拆過。一開始我根本什麼都不會，工地的一切都是學校沒有教過的，甚至連工班請我幫忙拿個東西我都聽不懂他們要的是什麼。
就這樣土法煉鋼地訓練了一年後，公司登錄我作為主任技師，但我實際的工作內容還是松竹國小校舍整建工程的工地主任。而同樣地，在我什麼都不懂的情況下當主任，那就叫做用血與淚去換成長。
我記得有一次我聯絡一家廠商來裝窗戶，結果廠商一到現場卻發現沒有中線（放樣基準線），氣沖沖地質問我「你這樣我要怎麼裝？」；問題時，我當時這麼菜，哪裡會知道什麼放樣基準線？迫於無奈之下只好打給公司副總，還好工地離公司只有500公尺，在免不了的一頓罵之後副總到了現場處理，我在旁邊邊看偷學。
另外當時台中市的建築市場景氣不好，所以我很幸運，在非常微薄的預算下請到了專業度爆表的模板廠商。一般模板工班裡面負責組樓梯模板的都是最厲害的師傅，而那位師傅居然會畫BIM！他就這樣帶著我看BIM模型教學，從零開始到瞭解一切該注意的細節。
在工地什麼都做過了，自己抹混凝土也是小菜一碟
當然，在快速成長的背後絕對得付出比別人更多的精力和時間。我曾經連續工作三天都沒回家，晚上累了在工地倒頭就睡，直到隔天早上工班來看到我才說：「技師！起床喔！」叫我起來。更不用說後來在準備金質獎的時候我是整整八個月沒有休假。另外雖然大學時系上同學台中人也不少，真正回台中工作的卻沒有多少人，每次在網路上看到北部同學一起聚會的照片也會覺得有點孤單。但幸好我還是撐過來了，也要謝謝我的主管們給予很大的信任。
4.沒在怕！兩年菜鳥挑戰公共工程金質獎
我們公司本身就是幫學校做孩童遊樂器材起家，後來又承包了很多校舍相關的工程，所以我老闆和教育界的關係非常良好。而當我在松竹國小當工地主任的時候，就有一位前教育局的委員提醒我老闆說：「以後兩億以上的公共工程全部都要改採有利標，是否拿過金質獎會是評選過程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從而開始了我們的金質獎競逐之路。而當然，又是在完全沒有經驗的情況下從零開始。
我們請了一位有公共工程查核委員資歷的顧問來輔導我們─或者更正確來說：我。當時我自己一個人身兼工地主任、還要準備金質獎的簡報，我記得我和顧問每週都會開會，更新工地進度和修正簡報。我們從晚上八點開始，顧問一頁一頁地幫我盯每一句話，如果他覺得我的文字不合適，就會要我當場修改到OK為止，每次我們開會結束至少都已經是半夜一點了，而隔天當然還是一樣要上班。
我原本是只會寫白話文，公文一竅不通的人，心裡也覺得簡報就該像Steve Jobs那樣簡潔有力，但準備金質獎的過程完全顛覆了我原有的認知。顧問幫助我瞭解到我的簡報對象——查核委員們，想要看到的是什麼、在意的點是什麼，所以並沒有任何一套系統可以打遍天下都通用，必須得依照不同的對象去進行調整。
從來沒想過自己能夠就這樣拿下金質獎，真的很感謝一路上給予幫助的先進朋友們
除了我們內部聘請的顧問之外，由於參選金質獎必須經由市政府推薦才能報名，所以如果工程品質不佳，等同於我們打了市政府的臉，讓委員覺得市政府根本沒有管理能力。所以市政府可能都比我們還要更緊張，每個月教育局、研考會、市府秘書長都會來工地稽查進度，每個月來工地我都要向他們簡報。
我記得市府也請了一位很厲害的顧問，當時我精心準備的簡報被嫌的一文不值，他甚至問我說：「欸，你們這樣真的要報名嗎？」當下真的非常挫折，但我還是冷靜下來去和顧問請教，到底有哪些地方可以再改善的，回頭來看我都要非常感謝他們教會我這麼多東西。
我們上課會提到公共工程的品質管理有所謂「三級品管」，但在金質獎的評選委員眼裡，三級品管是基本中的基本，如果連三級品管都做不好，那還報名什麼金質獎？所以在簡報時強調自己三級品管做得很好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而既然三級品管只是基本，那麼工程中還有什麼地方我們能夠再找出地方改善？經歷了金質獎的評選後，除了三級品管已經變成公司內的基本SOP，同時我們在不同的工程案也會不斷思考「到底還有哪裡能更進步」。
5.籃球人蓋籃球場：第一次從備標到完工
在松竹國小拿下第17屆公共工程金質獎後，有很多政府單位都來邀請我們投標，同時在標案條件上金質獎也為我們帶來了一些優勢。我以前有一次去朝馬國民運動中心打籃球，當時我看到運動中心就覺得「哇！好像很厲害，如果我也能蓋這個應該很酷」。不過當我最早向老闆提案時，並沒有得到太多正面的回應；我老闆覺得接教育圈的工程非常穩定，不需要冒險去接不同領域的案子。
但隨著金質獎帶來的標案優勢和各方邀標，我老闆也同意讓我來主導潭子運動中心的最有利標投標過程。那時候剛好我們公司很多其他案子都結束了，因此我希望自己能夠順利拿下標案，不要讓公司的人力閒置；但也因為這樣而給了自己非常大的壓力，還好我老闆對我說：「不要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本來就沒有標案是100%能夠拿到的。」，當然也很感謝我的副總幫忙把關預算、以及一些前輩顧問們的技術指導，才讓過去沒有這種大型工程（新台幣五億元）投標經驗的我們順利的拿下這個案子。
而在施工的過程中，我開始漸漸感受到我們老闆對於工程的理念和品質的堅持。例如三樓羽毛球場和籃球場兩邊採用不同的照明形式，是因為籃球的動作特性讓球員並不會受到吊燈的影響，但羽球卻會。於是在羽球場這邊我們向業主建議改採用側向的照明來避免影響球員比賽。另外我們也請了台體大擔任顧問，瞭解到大型空調設備出風會影響羽毛球飛行的軌跡，所以我們在配置上都安排空調設備由下方出風。
潭子運動中心三樓：可以看到左側羽球場與右側籃球場採用不同的照明型式
籃球場現為T1聯盟台中葳格太陽訓練基地
不過提出設計變更總是要有理由，有時候建築師會覺得我們在刁難他，或者業主覺得我們只是想要挑簡單的事情做、或者純粹想要省成本。但我老闆的理念就是，其實只要單純按圖施工，我們也不會有任何責任，不過既然我們花的是大家納稅的血汗錢，就應該做出好的東西、有品質的東西來給大家使用。如果我自己施工的人都覺得有問題了，我們不盡到告知的義務那也沒有什麼道理，當然在這之中，要如何在說服業主的同時不讓業主覺得建築師不夠專業，我們也在這一塊花費很多心思。
我得和大家說我們不是聖人，開公司的目的有很大一部份是要賺錢，但賺錢和偷工減料並不應該被畫上等號。像是我認識最厲害的鋼筋廠商，他非常希望能夠按照圖面完成高品質的工程，所以他常常會為了進度安排、前置作業、現場施工環境等事情跟營造廠吵架，因為只有好的施工性才能保證廠商的利潤和工程的品質；而當你告訴他「隨便做，品質不要求」的時候，他反而會拒絕接受這個工作。我認為要提升所謂工程的品質，業界需要更多足夠全面性的人才：必須懂現場實務、設計概念、甚至預算和發包管理等層面，才有辦法在看似利益衝突的環境下把工程導向正向循環。
6.成長才是硬道理：關於未來，我想做的是…
就我自己而言，未來我會想挑戰更大的工程。就個人層面來說，目前我們接的公共工程很少有深開挖或者使用塔吊、玻璃帷幕的機會，也不知道在超高樓工程不同樓層施工間的介面和分區怎麼管理，所以我想要瞭解更多不同的工法和管理實務，所以我會想向公司再爭取競標大型工程的機會。同時，不只是公共工程，民間的建築工程也會是我們的目標之一。
以公司經營的角度來說，光是疫情之下就許多中小型營造廠選擇結束營業。現在建材、人力成本都是全面上漲的狀態；舉例來說，模板工以前一天的薪水是2500元，現在已經來到了3300元，而且勢必只會往上不會回頭，加上現場工程師也非常不好找，願意投遞履歷的人並不多。我認為未來小型營造廠的生存空間會越來越小，而市場會收斂到幾家大型的公司上。既然如此，與其坐著等待瓶頸的來臨，不如我們自己主動追求成長的機會，爭取更多的資源來做更多的事情。
再從員工的教育層面來看，我當初進公司受到的是傳統式的教育，直接丟到工地也沒有人帶我，除了主管的觀念以外、工程規模太小無法編制這麼多人員也是造成這個現象的原因之一。所以如果我們能夠接到更大型的工程案，本身人力編制足夠的情況下，相信我們的新進同仁就不必像我一樣經歷如此痛苦的成長曲線。
7.是受罪還是機會？台大生在營造業的優勢
過去確實營造業的薪資水平很低，因為人力並不缺乏，但現在的市場狀況卻不同了。但隨著工程的品質要求不斷提升，對工程師的專業能力要求自然是越來越高。就像我前面說的，必須懂現場實務、設計概念、甚至預算和發包管理等層面；隨著能力要求的提升，我相信有實力的工程人員的薪資水平是不會輸科技業的。
當然，前幾年的磨練階段無法避免會受到許多挫折；在學校時只有老師和同學這兩種關係，同學的同質性也非常高，但在營造廠，有師傅、領班、廠商老闆、公司內同事和主管、建築師、結構技師、監造、業主、其他政府單位像勞檢署等等五花八門的單位，每個單位的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背景、不同的利益、不同的想法，剛下工地的時候被洗臉是家常便飯。在過程中我覺得同理心是非常重要的，不要覺得很多事情是理所當然，而是放開心胸、平等地去和不同人交流討論。
把握任何機會學習，就連簡單的材料送樣也有很多細節要注意
如果你是被認可能夠「解決問題」的人，那接下來大家都會不斷地找你，包含政府機構的局長、主任秘書、各個機關的委員等等。如果你平常接觸的都是這些人，那你的視野肯定要比一般單純基層人員好上許多，加上人脈的累積，你會擁有無限多的未來發展機會。當然解決現實世界的問題需要能夠變通，而非照本宣科地去執行教科書或文件的要求，而我相信台大土木的學生絕對都有足夠的潛力。
8.我要去工地！什麼樣的人適合加入？
營造業的技術並不困難，大多時候是在處理人之間的事情，上到市政府選舉要擴大舉辦動土店裡、下到工地工班之間為了誰先施工吵到快打起來。加上很多東西學校都沒有教，得從一次又一次和師傅、前輩、監造等不同人的交流中學習。所以如果真的是太內向、和人交談會覺得耗費極大心力的人，可能就不適合營造業。同樣的觀點來說，太技術本位的人也不適合。最簡單的例子就是我們在學校的時候，覺得按圖施工就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但實務上還有很多不同的考量，世界沒有那麼理想，有時候我們得要學會妥協。
再來是如果你非常重視自己的假日生活，像是一定得每個六日都休息的人可能也不適合。這並不是說不准你休假，我們公司的管理非常彈性，像工地其實沒有要求打卡這件事，請假也是一樣，只要你公開坦誠地講，有事情需要我們都會給予你必要的空間。但我最怕的是像在趕工的時候，整個團隊都在拚命朝著共同目標前進，結果有人堅持說每個月都一定要休假10天，那也許文化上就不太適合。
撇除這些，其實台大土木學生進營造業後，我覺得最大的競爭對手還是自己。只要你沒有放鬆對自己的要求，相信後續的發展絕對都會非常成功。
9.給在校生的建議
對於在校生，如果已經找到自己的興趣，想要進研究所深造，那當然是好事一件。但如果是像我一樣知道自己不想唸研究所的人，我的建議是：如果沒有很大的經濟壓力的話，趁著大學剛畢業，計算能力最強的時候先把技師考起來是最好的。如果等到出了社會，每天要巡視工地、處理各種繁雜的事物、學習自己不會的東西、晚上還要處理文書作業，光是時間就少了很多不說，就算有時間也很難讓自己保持精神在讀書上。
我認為技師證照不只是說在於薪資或地位上的提升，同時考試的過程中會強迫你去把所有基礎觀念再複習一次。而當你基礎觀念熟悉後，下了工地遇到擋土、結構等等不同的工法時，就不像一般工程師只能硬背什麼情況該如何對應，而是能夠將實務經驗和專業知識融會貫通，你的吸收學習也會比其他人都快上一截。
從更高的角度來看，要推動精進公共工程的品質，除了要懂施工實務、設計專業、成本和管理、還要能處理多方單位複雜的人際關係；就目前的情況來看，設計單位已經有很多優秀的學長姐，但營造業這邊的優質人才卻是遠遠不夠的。所以我希望優秀的大家能夠一起來參與，只有讓設計端和最前線施工端對接，才能從根本上提升國家建設的品質。如果你想要在為自己創造機會的同時，對國家、對家鄉有所貢獻，營造業絕對是個非常適合的領域。
10.想問問題？對加入一六營造有興趣？
如果還有問題想問，或者對於加入一六的細節有興趣的同學，可以電話或emailx聯繫一六營造曾技師，我們非常期待你的訊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