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修
十年前，我受邀在台大土木杜風電子報投了一篇稿子──「安然」〔1〕。文中一開始，簡單的介紹了我的哥哥，徐德元。他在1993年49歲時就因腦動脈瘤（蛛網膜下腔出血）驟然離世。三十餘年來，我一直時常想念這位敬愛的兄長。他的為人行止，不啻是我和幼弟心中的表率。這個典範很具體的表露在幼弟德安在讀了下文將提及的「德元軼事」後傳來的評論中。德安說：「哥一生性情溫和，待人誠懇，對手下或相對地位低的人，一點兒也不會顯出高高在上、盛氣凌人的姿態。從張所陳述的經歷中，講到哥的部分，完全符合我記憶中哥的性情和作爲。」
前幾天，我忽然收到一位早期曾經聽過我的課的學生張育源（本文中就稱他為張兄吧！）的信，他一定是從網路資訊查到了我的信箱，問我這個信箱是否有效，如果有效，他要寄給我一些有關我哥哥，徐德元，Mark Hsu，的資訊，他自稱曾與Mark Hsu在Greeley and Hansen工程顧問公司共事。我當然立刻回信表示歡迎。
後來，張兄很快寄來一篇文章，讓我知道了一些我從來不知道的事。對我而言，彌足珍貴。在此分段節錄一些張兄的文章內容：
他說：「民國72年，我畢業於成大土木系，主修結構。上過林柏堅教授和左利時教授的課。徐老師開的每一堂課我都修過。民國75年我來了美國，轉環境工程專業。碩士畢業之後，1989年，進了Greeley and Hansen在芝加哥的總公司。上班的第一天，一位非常謙和的工程師來找我。自我介紹之後，就問我認不認識徐德修。從此，Mark 就一直很照顧我。把我當弟弟一樣看待。」
「Greeley and Hansen 當時並不是美國最大的工程顧問公司，但是他的客戶都是巨大型的都市廢水處理廠，像紐約和費城，都是他的客戶。主要原因是Greeley and Hansen 有很受業界尊敬，強而有力的”process design” team。猜一猜這個Team有多少人？只有兩個人，Dr. Tom Wilson 和 Dr. Mark Hsu。Tom 負責到處演講，背後提供資料和技術的是Mark。全公司上下數百人，公司只允許一個人做process design，這個人就是Mark。汚水廠的”process design” 極其複雜，關乎上億美元工程的成敗。全公司所有的客戶，所有的處理廠，背後的男主角，是Mark Hsu!」這是我以前完全不知道的事！當然很感動！多年來，許多人大學畢業後赴美留學，然後，找一份工作。美國有較為富裕的社會環境，找工作並不難。有了工作，衣食無缺。然後，結婚，生子。就這樣，住下來了。除非特殊的出人頭地，大多數的留美學子，都是如此，終其一生。生活水平尚可，多半較之在台灣混日子的幼年時期優渥。出手是美金，似乎總比新台幣亮眼。偶爾回臺灣逛逛，或請父母赴美玩玩，好像都是很有顏面的事。至於，你所從事的工作，你在美國的社會地位，別人不太會推敲追究。家兄取得學位後，曾在大學裡教了兩年書，轉到工程顧問公司工作。生了兩個兒子，夫妻恩愛，家庭美滿。這就是我對他的瞭解。你若問我：「令兄到底是在什麼公司工作？在工程顧問公司裡做什麼？工作內容是什麼？在公司裡的職位是什麼？」等等問題，我是回答不出來的！今天突然從張兄的來信中獲得這些信息，當然要對張兄大大的說一聲：「謝謝！」
接著，張兄繼續訴說有關家兄的故事，回憶三十多年前他與Mark Hsu之間的往事。
他寫到：「當時我是新手，一開始Mark給了我一個污水處理廠的數據，要我輸入電腦，畫出曲線圖。我很快完成。沒想到他又搬來兩三個水廠的數據。這是重複繁瑣，又很無聊的工作。我覺得一直做這些工作不行，於是加快速度，很快地做完。Mark看我一下子就做好，微微一笑，說：『這樣吧，我後面的桌子上是公司所有水廠的數據，有好幾年我沒有時間處理。就全交給你啦！』。見到兩三尺高的數據表，我差一點昏倒。於是連夜趕工。第二天交結果給他。Mark很溫柔地笑一笑，突然皺起眉頭來說：『本來預備兩個星期的工作，你怎麼一天就做完了，接下來要拿什麼工作給你呢？』他想了想，於是拿出一個小磁碟，和一本小冊子給我，要我自己研讀。原來，這就是Mark的武功秘笈，關乎全公司成敗的”Process Design”!」顯然，Mark Hsu正在培訓一位勤奮努力的新進工作者！
「Mark定時會過來教導我。中午他也會拿著他的便當到我的cubicle和我一起吃中飯。當時，我只覺得Mark很照顧我，像我的親哥哥一樣。那時我還不知道Mark在公司的地位。也不知他所傳授給我的功夫有多厲害？對我一生，有多重大的影響？」激起了我對哥哥德元的諸多思念！
「跟著Mark工作了5個月之後，公司調我去Tampa Florida。又開始和其他年輕工程師一樣，做一些重複繁瑣的工作。大多數的工程師是設計汚水管，抽水站等簡單的工程。只有少數有幸，能參與設計汚水廠。有一次在電梯裡,遇見負責Tampa污水場的經理。我告訴他，我想做污水廠設計。他說再考慮一下吧！過了幾個月，他的得力助手，因家裡有事，無能完成一個研究報告。這位經理問我能不能協助一下，我不但替他完成，連最critical的process design也搞定。經理十分驚訝，檢視了一遍，將報告傳到芝加哥總公司審查。芝加哥的大老闆立刻打電話來，問經理，process design是誰做的？經理說是Bill Chang。大老闆有一點不高興，問我process design的model從哪裡來？我說是Mark Hsu給的！大老闆沉默了5秒鐘，然後說OK，就掛電話。那時我才明白Mark在公司的地位！第二天審查完畢，報告送出去了。從此以後，我便開始設計污水廠，成為公司最年輕的污水廠設計工程師。」多麼令人感動的軼事片段！我哥哥不但自己頗有成就，並非等閒，他還很成功的培訓了新進的工作幕僚！
「四年之後，我離開了Greeley and Hansen。也離開了Tampa Florida。在其他公司，因我在Greeley and Hansen的經歷和設計污水廠的技能，到處受歡迎，也受到重用。方才知道Mark所傳授給我的process design有多寶貴！在職場上，因為成功地設計了許多複雜的汚水廠，我晉升得很快。39歲就當上總經理，後來與人合資，開了一家小工程顧問公司。2012 年，被一大公司買下。我又繼續工作了十年。去年才終於退休。」張兄事業順利，令我格外為他感到高興！
這封信的末端，張兄結論道：「回顧我的一生，設計了二十幾個污水處理廠，使用了Mark的Model。每一處都有Mark的智慧和經驗在裏頭。最近偶然在杜風電子報，讀到徐老師的文章。又見到Mark的照片。令我十分感動、熱淚盈眶，久久不能自已。我十分懷念他，也很感謝他。盼望將來在天家能與他相會。也希望下次回台，能有機會拜訪老師！」
突然的一封信，從幾乎是素昧平生者的口中帶來三十年前的軼事，讓我知道了一些有關哥哥塵封了三十多年的資訊，我的思緒跟張兄類似，思念、讚嘆、感懷、感動！
哥啊！你在世四十九年，真的是太短了！不過，你活得很有意義！今天，從別人的口中講出讚美你的話，傳到我的耳中，怎不令我感動！？本來就是嘛！人活的久，不如活的好！在「哥！天家再見」〔2〕的紀念文裡，我曾寫到：「你一向行為正直、安分守己、不占小便宜、不求非分利益，是位十足的善良之士」，沒錯！今天，從別人的口中，你的品德再次獲得印證！
這幾天的信件往來中，育源兄給Mark Hsu下的最後結語是：「Mark樹立了一個好典範。就是人一生的Measure，在於對他人的Impact有多少。這也成為我在職場上的座右銘，希望這篇文章能對年輕人有益。」
對我而言，張兄育源可說是素昧平生。但是，透過這封信，使我在心態上真是勝似親如手足！謝謝育源！您的來信帶給我極大的欣慰與鼓勵，讓我感覺過世三十多年的哥哥仍然在向我說話。
希伯來書11章4節：「因著信，亞伯獻祭給上帝比該隱所獻的更美，因此獲得了讚許為義人，上帝親自悅納了他的禮物。他雖然死了，卻因這信仍舊在說話。」（聖經和合本修訂版）
參考文獻
〔1〕、徐德修，「安然」 (上)，杜風電子報，88期，台大土木系，2014年十月。
〔2〕、徐德修，「安然」 (下)，杜風電子報，89期，台大土木系，2014年十月。
〔3〕、徐德修，「哥！天家再見」，基督教論壇報，第1408期，民國82年3月28日- 4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