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3
     

超越領域限制的變形蟲—專訪張堂賢教授(下)

超越領域限制的變形蟲—專訪張堂賢教授(上)

採訪‧撰文/ 張國儀
照片提供/張堂賢

無以為繼的自動駕駛研究
在前往洛杉磯進修前,張堂賢便已經完成自動駕駛車的模型與模擬,並在國際上發表,成果相當受到矚目。自洛杉磯返台後,張堂賢回到了臺灣任教。然而,因為他在自動駕駛研究上的高度成就,引起了台灣各大學教授的注意,其中包括了台科大機械所、北科大電子所、清大動力機械所等等。這些學者們詫異地發現,這位土木系教授竟然能夠通曉電子機械領域當中最困難的部分,於是紛紛邀請張堂賢參加博碩士生的口試及期刊審查。也因此,張堂賢結識了許多機電領域中的知名學者,並尋得知音。然而,這一群在研究上非常認真努力的學者,卻因為台灣沒有經費發展這類型的研究,而國外的進步又是日新月異,不得不漸漸放棄了。

發展智慧運輸系統(Intelligent Transportation Systems-ITS)
由於自動駕駛的研究缺少連續性,加上台灣沒有這樣的資源來支持發展,大部分人對這塊領域也不是相當看好,張堂賢的自動駕駛研究,便就此中斷了。接下來,張堂賢開始發展另一個新領域:智慧運輸系統(ITS)。目前比較普遍為人所知的智慧運輸系統包括了車上導航系統、公車電子資訊發佈系統、電子收付費等等範疇,而在張堂賢開始接觸這一類主題時,台灣還鮮少有人對此有所聽聞。隨著對研究的投入,張堂賢成立了中華智慧運輸系統協會(ITS Taiwan),並出任首任理事長,不僅被尊為台灣智慧運輸系統的教父,在國際上也理所當然地被推選為台灣的代表。

成立協會後,經過眾人的努力推廣,漸漸地讓更多人認知到智慧運輸是為未來的趨勢。一直到去年(民國96年),政府才將『車輛電子』這一項目列為重要的發展目標,許多大企業也都開始對這個領域產生興趣。然而,最為大家所知的相關新聞,便是鬧得沸沸揚揚的ETC電子收費一案。

多年前,當初張堂賢曾親至宏碁及遠傳甚至宇通等公司簡報有關採手機做電子收費的構想,然而,當時被認為我們高速公路局不會考慮使用還沒有在其他國家使用過的新技術(此即張教授的eMPS),所以其台灣ITS-ETC成為全球第一的夢想並沒有獲得青睞。對此,張堂賢的看法是,在學校做研究的學者們總是較有前瞻性,可以洞燭機先,但是,卻要花許多時間讓領域外的人了解到其發明的重要性。張堂賢最初對電子收費的構想是,以移動電話系統設立特定基地台定位的方式來確認繳交過路費方式。現代每個人都有手機,加上目前的定位技術已經非常完善,要計算一輛車上下高速公路之間的里程數,並依此計費,其實並不困難。除此之外,以手機進行電子收費,不但便利性普及性極高,更可帶動其他許多周邊附加功能的應用,例如,無間隙的即時交通資料收集、全台灣加值性路況資訊、ETC商與用車族的無地域商業非商業資訊接口平台等等。而目前的高速公路的ETC系統,看在張教授眼裡,根本配不上所謂ITS的 ‘Intelligent’,所以都沒想要裝機呢。

然而,理想再美好,終究難敵現實中錯綜複雜的問題,張教授ETC的美意,就像十幾年前他跟人談ITS發展一樣,沒多少人是知音。目前的台灣ETC是以特定紅外線收發器於收費站來收費,算是較傳統的技術,與當時張堂賢所提出的手機定位收費理想相距甚遠,很大一部份原因是主事者不願大膽嘗試新構想。雖然廠商提議,為符合政府規格先以最基本的方式來建置系統,再三~五年慢慢再將系統汰換。然而,在商言商,一套系統花了錢建置起來,成本回收已是不易,要談全面更新,更是遙遙無期。張堂賢嘆息地說:「台灣科技全球有目共睹,政府應該要有自信,喊著科技島,就應鼓勵國家建設大膽用新一代的東西;倘若還是採用別人老早既有的,可能要淘汰的東西,我們建設不就始終要落後人家嗎?」張堂賢預估,台灣的電子收費十年悲觀的話甚至二十年可能已經不可能再有更新更好的發展了,他失望至極,這份失落依然深埋心底。他深深領悟到,在學校中所開發出來的理想,與實務之間是有非常大落差的。

沒有高瞻遠矚的能力,只能落後
張堂賢說,日本近半世紀以來就有了高速鐵路,台灣卻是到現在才有,以此來判斷,台灣足足落後先進國五十年之久;而現在日本開始發展自動公路(Automated Highway System, AHS),如同高鐵,台灣的AHS可能要再等五十年了。他深深感觸,台灣缺乏有遠見、有眼界的領導人物。「台灣的光電科技都很強,卻只能幫人代工,因為我們創新的系統在自家都派不上用場;這樣下去,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與世界強國平起平坐呢?」看在張堂賢眼中,現在台灣所謂的智慧運輸系統,包括ETC、APTS等全都稱不上真正的ITS概念,系統連通性完整性加值性擴充能力都不夠,那些仰賴政府補助的系統,遲早都會掛掉。張堂賢最初的願望是台灣能夠使用新的電子收費技術,把這個領域給做成功了,再將技術外銷。如此一來,台灣非常有可能成為智慧運輸系統技術的強國。然而,現在張堂賢只有覺得失望罷了。

在臺大土木的教學
張堂賢於民國89年度受聘回到台大任教。談到臺大的學生,他認為,一般說來,學生程度都不錯,帶研究時常常一點就通,也因此有餘裕同時指導多位學生。不過,「有兩把刷子的學生才敢來找我,也就是要有耐心與耐力,因為跟著我做研究是很累很操的。」張堂賢微笑著說。對學生要求嚴格且細膩,儘管從來不罵學生,張堂賢在學生心中依舊是不怒而威的。「其實我的學生都還不錯,一畢業就被人聘走了,可以說是供不應求呢。」由於對學生的訓練相當紮實,畢業後的他們往往軟硬體皆通,對公司企業的徵才來說,當然是不二人選了。

有著商業背景張堂賢,在指導學生時,也會提醒他們,做研究與社會上實際的需求是非常不同的。寫論文的時候,當然要把內容寫得複雜漂亮,具有學術價值;但是出了社會去工作,就要考量公司及使用者的需求,要用一般人的眼光去看事物的價值和實用性。說到這裡,張堂賢轉而問小編:「你覺得一家公司裡,是研發部門重要,還是銷售部門重要?」答案是:銷售部門。為什麼呢?因為,能夠把產品賣出去,公司才能繼續營運。即便研發部門開發出再好的產品,沒有好的銷售人員,公司一樣會倒閉。「這就是商業的角度,與學術的角度差異很大。」張堂賢告訴學生,進入社會工作,不是光有研究能力就行得通的,還要具有銷售人員的能力。在開發產品或做研究之時,千萬不要自己埋著頭做,要多看看一般人有怎麼樣的需求,並且能夠聰明地做出取捨。

商學院背景的影響
大學時代修習過貨幣銀行金融會計財政及企業管理等等學科的張堂賢,認為自己與純理工背景的學者們最大的不同是,他具有較完整的商業概念。在他看來,製造一件商品時,最重要的考量是賣不賣得出去,而不是應用的理論夠不夠純正。商品的價值在於利潤,與研究的價值是全然不同的。在這裡,張堂賢又舉了一個清楚明白的例子。

假設我們開發了一個推估旅行時間的軟體,使用者想要知道若第二天一早需搭乘八點鐘的飛機,幾點鐘出門最理想?這個問題牽涉到如何去推估隔天的交通狀況。該軟體的演算法可以設計得很複雜,並且擁有誤差不超過零點一秒的準確度,只不過演算時間需要三十秒;或者是,設計一個很簡單的演算法,誤差大約一分鐘,卻能夠在一秒之內演算完成。身為開發人員的你,要選擇複雜的還是簡單的演算法呢?對客戶來說,時效性是非常重要的。往往我們在查詢時,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資訊獲得緩慢。遲了二、三分鐘抵達機場,對使用者來說並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這時,理解商業價值的人,就可以做出正確的抉擇。

如果某項研究是要開發成商品的,就不能忘記,商品是要計算成本的。對商人來說,成本越低越好。「我現在開發產品就不會完全走理論了,我會先看開發的價值何在,一定要先做出商業架構之後,才能進行系統的設計。」深刻體認到學術與商業的價值差異,張堂賢將此二者的界線劃分得很清楚。

未來的規劃
談到未來想做的研究方向,張堂賢又露出了頑童的笑:「有人看到我辦公室突然清掉一堆東西,知道我又要變形了,這部份我要先賣個關子。等做出來,大家就知道啦!」一生中不停追求超越與改變的張堂賢,很努力地思索:「人生究竟為的是什麼?未來要做些什麼,才真的是『我』呢?」不停去嘗試新方向,也是一種發現人生答案的方式。過去種種成就,他毫不猶豫地放下,正如一箱箱被他清理出來的書一樣,全部都要丟掉。一路走來,經歷這麼多,現在的張堂賢,過去曾經有過的夢想,卻常受制於人,野心於是也慢慢變小了,不想做什麼偉大事,再來只想做有趣的事。但是,堅持不放棄想像力的美好,外號阿米巴變形蟲的張堂賢,未來發展依然絕對精彩可期!

張堂賢攝於西班牙

*張堂賢教授的補述*

一個道地的土木工程實習
之前說到我唸博士班時被叫去補修大學部的課,除了考上土木技師,證明我從商學院轉戰土木工程的基本能力外,其實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意義是也因此救回了自己將垮的房子。在博士班畢業後到淡江服務,除了新系許多事物待開始外,那年遇上了我人生最大的一次挫折。我的新房在住不到一年後,竟然受臨地建築開挖而嚴重傾斜龜裂。臨地地下室開挖遇到梅雨季,又沒做斜撐,泡水數天後造成土質鬆軟,房子迅速傾斜,建築商叫來灌水泥漿,房子破壞卻愈來越嚴重,並無終止,建商竟束手無策。此時我心焚焦急,老婆卻日夜哭泣,選擇及時搬家。之後再與建商洽談修復,建商只答應其請來的所謂建築師公正鑑定破壞給補償金。我算算,這點補償金只供表面修補,根本喚不回已傾斜的房子(可惡的建築師),當時房價漲的迅速,就算賣掉也買不回房子的一半(事實上根本賣不掉,誰買呀?)。同棟還有多位台大教職員,都說我是學土木的,由我全權負責。在建商多種處理都無法復原下,我即向建管單位遞送要求隔壁無期限停工,沒修好不准其復工要求。我遍訪專家及自己分析最後認為原先灌水泥漿只會更嚴重或永無法復原,應選點各用千斤頂支撐後,灌水反將地質打軟,每天用千斤頂施壓一小步推回,太大步及太迅速都將造成結構破壞。我擬定計畫後,與建商多次談判要其依樣施工,建商答應只負擔工程費,但修復工程之成敗全由自己負責。就這樣,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指揮打孔灌水工程及呼喊著工程師推千斤頂,接著早晚去做傾斜丈量,觀察龜裂位置與紀錄,再進行時間及變位關係程度分析,這對隔日灌水位置及推千斤頂有關。這一搞就是一年,終於完工了。看到那幾乎完好的房子,我對他們說:『我是道地的土木工程師』,連那做了二十幾年建商仇家都佩服不已,還邀去家裡吃飯。我沒拿一毛賠償金,只把它當作土木工程實習。

最後,我要在這裡感謝葉超雄主任、陳永祥老師、吳偉特老師、翁作新老師、龍天立老師、蔡益超老師、吳賴雲老師、林聰悟老師、上課從不帶課本卻可一路寫到底的盧衍祺老師、最重要是邱昌平老師,因為邱老師是我的土木工程啟蒙老師,也是我的靜力學老師,那個鴨蛋給了我無窮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