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情，決定你的方向—專訪哲學家工程師秦中天博士（上）

採訪‧撰文 張國儀
照片提供 秦中天博士
特別感謝 亞新工程 賴昀輝技師

搭著電梯來到亞新工程顧問公司所在的樓層，進門口處是一整片的霧玻璃，上面有著MAA三個字母堆疊在一起所形成的堅固標誌，讓人不由自主地仔細欣賞起這個縮寫商標，揣想著這其中是否藏有土木工程的某些涵意。在秘書小姐引領之下來到了會議室，片刻後，見到了這一天的採訪對象：副總經理秦中天博士。這位秦博士，說起話來有條不紊，雖然不是漫畫中赫赫有名的怪傑醫生，卻是位獲得中國工程師學會頒獎肯定的傑出工程師，同時也是目前臺灣網路地圖查詢工具中使用率最高的UrMap創始人。

高中時便以土木工程為第一志願，喜歡畫畫的秦中天，很早就認清自己對建築與美術的興趣都不及對工程的喜愛。如願進入臺大土木就讀後，他的熱情未曾稍減，而平時在學校上課便深受洪如江教授薰陶的秦中天，在某年暑假來到了亞新工程，進入了土壤實驗室實習，就此奠下成為大地工程師的基礎。

自臺大畢業後，秦中天前往麻省理工學院（MIT）深造。當問到在美國求學時印象最深刻的事，他竟是這麼回答：「就是拼命唸書、拼命做研究呀！」輕描淡寫的兩句話，卻彷彿可以看到他努力的身影。對於出身名校，秦中天也有他的感想：「很多人說從好學校出來的人會很驕傲，我認為不是這樣。好學校出來的人反而是更謙虛的，因為他們看過太多優秀的人，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拿到博士學位後，秦中天先是進入了美國紐約市知名的Mueser Rutledge Consulting Engineers。這家公司的歷史基本上就是紐約市的大地工程演進年代紀。雖然僅短短半年的工作時間，卻也讓秦中天親身體驗到『百年老店』的風華。也正是此時，地球另一邊的台北捷運如火如荼地準備要動工了。亞新工程的負責人莫若楫博士與秦中天在紐約甘乃迪機場碰了面，他告知秦中天這個加入台北捷運工程的機會，並延攬他回臺灣一同投入捷運工程的建設。

加入台北捷運工程
談到台北捷運工程，秦中天說，台北的土層是相對軟弱的，所以在進行施工設計與規劃時，除了要特別考慮到工程本身的支撐力之外，還要注意保護鄰近房屋的安全，在難度上是比較高的。不過，整體來說，他認為台北捷運做得很不錯。從統計數字來觀察，台北捷運在施工過程中所發生的災變、保險的賠償金額、施工造成的傷亡等等，都是很低的。雖然台北捷運剛開始建造時，因為大家都不是很了解，所以過程中有所謂的交通黑暗期、工程進度落後，甚至引發法律訴訟等等狀況發生。但是，對秦中天來說，在參與台北捷運工程之中，最令他獲益良多的，便是能與許多有經驗的國外顧問公司合作，特別是學習到如何做『專案管理』(Project Management)。

『管理』，真的很重要
當年負責台北捷運工程專案管理的，是一家加拿大顧問公司(Golder Associates)。秦中天說，西方社會對於專案管理的訓練與實際作法，與臺灣人非常不同，例如，他們非常重視定期開會檢討、做筆記、列出開會議程、詳細做會議記錄等等，而這些都是推動工作順利進行的重要環節。反觀我們臺灣人，從小就不喜歡寫報告、不喜歡開會討論，也不太注重凡事記錄的小細節。秦中天認為，西方人自有一套處理事情的方法，而這樣的方法，目前為止看起來是比較有效率，也比較能夠確實解決問題的一種。比方說，如果設計或施工時碰到特殊的狀況，西方人會要求要寫份獨立的報告，提醒業主該特別注意哪些事項，或者是萬一碰到什麼問題，該如何處置等等。所有的一切都會不厭其煩地被清楚記錄下來，碰到任何狀況，都不至於讓人措手不及。「到了今天，我從那位專案經理身上所學到的很多東西，都依然非常受用。」秦中天也還記得，當時專案經理Dr. Jack Crooks是這樣跟他說的：『同樣是三十歲的年紀，臺灣工程師的技術能力比美國或加拿大的工程師要強，因為臺灣工程師很會分析、很會設計，但是，說到專案管理以及面對客戶的能力，西方工程師絕對比較優秀。』

就秦中天的觀察，西方工程師較為優秀的管理能力，並非來自工程技術的專業教育，而是與他們從小到大所受的訓練，以及處理事情的方法態度有很大的關係。雖然現在臺灣也越來越重視『管理』這個部分，但都只是在課堂上上課，真正在實務的經驗上，卻還是不足。「管理是很重要的，而管理其實就是你整個人思考問題和處理問題的方式。」秦中天說。他認為，學校（大學）是訓練學生能夠獨立思考問題並解決問題的場所，而大學生該學的，就是如何把每件事都很有條理地處理好，並且能夠以很清楚的方式表達出來。

秦中天認為，一旦有了專案管理的概念之後，就能很快地把問題釐清。「整體來說，台北捷運把臺灣當時大地工程相關的工程水準做了某個程度的提升。日後我們更懂得重視工程品質，也更知道該如何依照程序來做工程，在這兩件事情上面，台北捷運工程做了很大的貢獻。」

臺灣土木工程所欠缺的—規劃及創意
親身參與過高鐵、北捷、高捷、第二高速公路等國家重大工程計畫，秦中天談到，臺灣工程中的先期規劃部分，其實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他認為，「如果事先調查能做得更好、更周詳，之後的工作會更輕鬆，也會推動得更順利。」如果台北火車站在前期規劃時，將附近的交通狀況做完整考量，並整合計程車招呼站與公車的動線等各項因素，相信現在會發揮更大的效益。

秦中天也提到，現在臺灣許多城市都要做捷運，並將原有的鐵路地下化。然而，在進行這樣的工程前，是不是有其他的替代方案可以考慮呢？因為在這樣的狀況中，最困難的問題便是如何在讓鐵路正常營運的同時，還可以進行捷運工程的施工。他建議其實可以參考現在全世界的許多大城市，開始建造離市區稍有距離的新站，使都市土地獲得最佳的利用，透過縝密的規劃使城市發展獲得最大效益。

除了前期規劃還可以更縝密之外，秦中天也認為，臺灣工程另一個最大的挑戰，就是創意巧思。「臺灣做了很多工程，但是很少有那種讓人看了會拍手的傑作。」說到傑作，秦中天提起馬來西亞吉隆坡市的一條高速公路(SMART Tunnel)。平日，這條公路的功能是市區到機場的快速道路，而到了下雨天，特別是下起豪大雨時，這條公路就成了排水箱涵，充分發揮其排水功能。同樣是一條公路，卻可以有一舉兩得的設計，「臺灣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類精采的案子。」秦中天說。

另一個規劃得相當精采的例子則是香港的機場捷運。秦中天說，香港當時在興建機場時就已經想得非常清楚，包括要怎麼做聯合開發、哪裡要填土、要怎麼連接機場捷運、要如何做市區check-in等等。「但臺灣在一開始要做機場捷運時，就沒想那麼遠。現在想做市區check-in，規劃上的困難度就高很多了。」秦中天表示。他也提到，香港機場捷運的土地聯合開發做得非常成功，其開發效益遠比臺灣高出許多，只要看看香港站與九龍站上方的天價房產，就說明了一切。

針對臺灣工程建設，秦中天的看法是：「當政府要進行新建設時，最重要的考量是讓建設本身能產生最大的效益。臺灣資源與空間都很有限，我們要發揮最大的創意才行。」工程這東西的特性是，做完以後就很難輕易移除了。做醜了，它就會一直醜在那裡很長的時間；不方便的東西，就一直很不方便；不安全的路，也就會一直都不安全。秦中天殷切地提醒每一位工程師，大家都應該要精益求精，在實際進行工程之前，必須把一切都想得很清楚才行。

臺灣土木之國際化，刻不容緩
國際化，幾乎是各行各業都掛在嘴邊的口號。但其實，很多人並不真正知道該怎麼做。然而，對秦中天來說，國際化卻是此刻他最關心，也最覺得明確的議題之一。

臺灣，這麼小的地方、這麼複雜的地質，完成了這麼多的工程建設，但是大家還是會覺得土木沒有什麼發展，對未來前景、營造業的發展都存有疑慮，因為，臺灣就是這麼小。這個時候，國際化便成了一條必然的道路。當然，很多人會懷疑，土木工程要怎麼國際化？秦中天舉了個例子：在興建桃園機場第二航廈時，亞洲也正好有四個機場分別在重建和擴建之中，包括香港、馬來西亞吉隆坡、泰國曼谷，以及新加坡樟宜機場。在當時的時間點上，大家都希望能爭取成為亞洲的轉運中心。臺灣，當然也不例外，只是，結果臺灣的機場二航廈成了一天到晚被媒體拿出來批評的對象，而樟宜機場已經興建了第三航廈，本著建設樟宜機場(Changi International Airport)的經驗，他們成立了一家國際化公司 “Changi Airports International”，走出新加坡，去幫全世界各國做機場的建設。這，就是工程技術和管理經驗國際化的實際案例。另外，荷蘭人藉著阿姆斯特丹Schipol機場的經驗成立了NACO，法國人以巴黎機場的經驗成立了ADP，都是我們可以參考的對象。

秦中天認為，由於土木工程的本質就是較為當地化的產業，要走上國際，其實真的不簡單。然而，不簡單並不代表做不到。例如，亞新工程積極地發展自己在專業上的強項技術，參與東南亞地區各國的工程建設，像是新加坡單軌電車系統、中央高速公路的設計與監造、泰國曼谷第二國際機場、清邁機場、數個國內機場、高速公路、橋樑等的工程建設。他也說，臺灣的境內市場太小，競爭又很激烈，產業整體呈現供過於求的現象，如果只把眼界放在臺灣，那當然很辛苦。但是，如果我們能持續加強、培養自身的技術，勇敢走出去，跟世界上一流的頂尖人物交手、學習，結果必定是大大提昇自己的能力。「就像王建民一樣，慢慢努力培養自己，力爭上游，進了大聯盟打球，程度自然就會提升為一流。」秦中天笑說。臺灣的營造廠、顧問公司要進步，那就一定要走出去。秦中天認為，臺灣什麼樣的工程都有經驗，機場、高速公路、高速鐵路、捷運，在技術上絕對有一定的水準，只要願意接受挑戰出去闖蕩一番，再回到臺灣來建設時，整體的工程品質一定也會有很大的進步。「我認為，這也是國際化中非常重要的一點：如果我們能走到國際上，那麼我們在臺灣本地的工程水準也會提高許多。」

當然，關於國際化，並不是只靠個人或公司的努力就能達成的。秦中天也提到，要走向國際化，技術好是最基本的條件，接下來就是顧問業與營造業之間要能結合，最後，政府更要有適當的政策來支持。比方說，日本與韓國能在國際工程界中競爭，就是因為其本國銀行的支持，使他們在財務上能有適當的調度，也才能去投標競爭。「臺灣還需要很多的整合，而且這是一條漫長的路。但如果不這樣做，土木業只會越來越辛苦。試問，歐美比我們先進，印度和大陸的成本比我們低，那麼臺灣的優勢到底在哪裡？」秦中天問。

然而，儘管這個問題暫時還沒有妥切的答案，但秦中天很肯定的是：「臺灣人一定要走出去。你碰到的人多、碰到的工程多，自己就會進步了。」……〈下期待續〉

【熱情，決定你的方向—專訪哲學家工程師秦中天博士（下）】